止语

自言自语的自留地

缘源穷:

《老炮儿》——礼失求诸野

小飞(影片中的官二代)在北京城里玩改装车、仗势欺人,但是在他刚出场没几分钟的时候,电影就给了他一个看古龙小说的镜头。

这个年轻人挥金如土,横行无忌,他将父亲让他出国的安排一推再推,自己却窝在沙发里读着古龙小说。

古龙的文笔十分分明,如同小飞本人一样冷峻。读着武侠的小飞活的恣意但并不痛快,他开着最贵的车,做任何想做的事,但却不快乐。

他如此空虚,最初和老炮儿的较劲都透着一种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颓丧。但老炮儿这个人渐渐吸引了他,透露出他没有见过的“丰富”——我很难用别的词去形容那种感觉,老炮儿的腔调、行事做事一板一眼的规矩,后面都透露着深厚的沉淀,仿佛皇城六百年的江湖。这是小飞没有见识过的甚至没有想象过的,与他爱读的古龙似乎都在讲同一种故事,但其实在本质上相距甚远。

老炮儿认为小飞这帮人忘了祖宗的东西,要跟他们讲规矩。而小飞之所以答应老炮儿,大部分原因估计是出于对武侠世界的向往,剩下的或许只是单纯出于无聊。但小飞的保护人没有继续讲规矩,他们为了拿回能够证明小飞拥有巨额银行存款的对账单,翻了老炮儿的家,揍了老炮,还把老炮的儿子打成昏迷脑震荡。

这帮人错了么?确实错了,但并不错在不讲规矩。

仪礼式的战争只存在于同侪之间,不对等的主体互相冲突时并不需要仪礼(规矩),就像我们生病时吃下抗生素时并不考虑细菌的感受一样。小飞家人明显没有把老炮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他们掌握权力和金钱,对老炮本来拥有碾压性的优势。他们实际错在被自己的优势欺骗,以为“碾压”一招无所不能。讽刺的是,老炮本来没有注意对账单,正是因为小飞家的追讨,他才从垃圾桶里把对账单翻了出来。

小飞家本来可以做的更有技巧的多,可是他们却连对手的经历和性格也不愿过多了解就悍然出招。或许按他们的套路走下去他们真的能够最后胜利,但此时的小飞为“讲规矩”的老炮吸引,动用自己从老炮身上学来的知识,与老炮也讲了一次规矩。

小飞也不明白,仪礼(规矩)仅在同侪之间有效,当提交“规矩”解决的事情涉及到巨额贪腐的证据时,事情本身已经超出老炮的“同侪”范围,也就不在“规矩”之内。

老炮当然看惯了世间的天下熙熙名利往来,他并不仅仅因为小飞的父亲贪腐而举报,小飞拥有法拉利本身就是他父亲贪腐的绝好证据,但老炮并未一开始就举报,因为法拉利并不是老炮的责任,用他的话说,他“管不着”。但那张意外到了老炮手中的对账单,因为小飞家的强势介入突然变成矛盾的焦点,就此从一件老炮“管不着”的事情变成了老炮身为公民的举报责任,看似前后矛盾,其实逻辑清晰。小飞家的错误在于知己而不知彼,他们因为迷信权势而失去了理解老炮和预测其行为的能力,只会一味以强服人,本身也就离毁灭不再遥远。

从老炮的角度,这是一个关于勇气和无处可去的故事,但是从小飞家的角度,这是一个“礼失求诸野”的故事。老炮儿的名字是张学军,小飞父亲的名字是谭耀军,耀军与学军,是两个家庭在大时代下简单朴素的价值取向在为儿子起名时的自然反映,暗暗昭示了他们人生的起点曾经多么一致。然而五十年后,谭耀军的儿子小飞开着豪车、住着西式装修的豪宅,与其父辈没有丝毫相似。他精致、颓丧、染着银发,但这一切都如无根浮萍。他的作态、他的生活、他的嚣张、甚至他的口音都与生养他的土地毫无关联,他就像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悬在那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身后僵硬的权力无论拥有如何的势力,也只能加剧这种孤悬而不能对其有丝毫改善。

影片里,小飞请老炮到他住处的那一场戏,分手时小飞说“对不起”,老炮扬起手似乎想打他一巴掌,小飞的脸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那个瞬间,他是做好了被打的准备的。老炮对这个年轻人最大的影响,是替他剥去权势给他套上的冷硬外壳,让他重新变回了一个渴望成长的年轻人。低头站在那里准备接受教训的小飞,远比三环路上飞驰的车手更具青春。

“礼失求诸野”是孔子说的,社会激烈变化时,下层因为数量庞大总是存在着演化速度比较慢的核心,当上层因为过于快速的演化而面临尽头时,可以向下层那些守旧的核心寻求和汲取过去的经验。下层核心在此时担当保存火种的职责,尽管他们本身并不能良好适应快速变化的世界。

老炮是不合时宜的,也是稀有宝贵的,是来自过去的礼物,这个故事远比它表面看起来的更为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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